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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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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4章

歷史辯證法指出,社會是不斷螺旋上升的,速度或快或慢,偶爾也會遇到波折,但人類集體總是在渴求更加美好、更加先進的未來,一切惡行都源於此,一切善行也都源於此。

1920年12月25日。

倫敦街頭出現一名流浪漢,他渾身汙穢,無家可歸,乍看之下與周圍其他衣衫襤褸的人沒什麽兩樣,臉上爬滿生活的苦楚。

第二日,享受完一家團聚,不情不願回歸崗位的英國警察提著照明燈巡視街道。

聖誕節照樣不妨礙不法分子猖獗,沒到這時路燈總會被破壞,而且一壞就壞一串,街頭許多地方一片漆黑。

拜工業汙染所賜,在倫敦白天看不到太陽,夜晚也見不到月亮,方便了流浪漢藏匿在小公園,方便了老鼠偷吃糧食,唯獨沒給當警察的便利。

英國警察一肚子牢騷,內心不快到極點。

兀地,他的燈光照到一塊骯臟的牛仔布,下面還冒出半個脫膠皮鞋的腦袋,一股怪味兒被吹到臉上,讓他五官皺成一團。

“國王在上,你們這些蛀蟲多久沒洗澡了?!”英國警察別過臉,肥大的手掌不停扇面前的空氣,厭惡地拿腳去踹那塊布料,“行行好,給我滾,這可不是你們睡覺的地方——”

踹了兩腳,發現對方動也不動,英國警察大罵晦氣。

他是得罪了哪路神明魔鬼,才在聖誕節第二天上班,還一上班就碰到了凍死/餓死/被打死的流浪漢。

處理屍體是不可能處理的,那麽臟的東西,萬一上面有跳蚤怎麽辦?

英國警察一邊拿燈去照死人的其他部位,一邊想著要不幹脆放著,等明天環衛工處理,反正成天接觸的都是垃圾,人家肯定不怕跳蚤……

慘白的光線巡視屍體,將它的外表一點點照出來。

“我的天!”英國警察驚悚地尖叫一聲,一屁股坐在地上,手裏的燈沒拿穩掉下去,燈光筆直地定格在屍體臉上。

那已經不能稱之為人臉了。

原本的五官被融化一樣虛虛貼在骨頭上,有食腐的蟲蠅在眼眶爬進爬出,還有幾只趨光被燈光吸引過來,五官肉塊糜爛,不時詭異地抽動一下,仿佛除了蟲蠅,還有什麽藏在皮肉下面。

流浪漢沒有頭發,他的頭是癟的,像是被人用鏟子之類的鈍器砸癟的,但除了扁平的頭頂,其他位置卻出現了不自然的鼓脹,一個個鼓包看得人頭皮發麻。

英國警察被嚇得腿軟,白胖的臉上不停滾落肥膩的汗水,在缺乏營養的生物眼中,分外誘惑。

“我得、我得報告警署……國王陛下,天啊,”英國警察艱難地撿起提燈,滿心恐慌,他手上的燈似乎也被傳染,忽閃了兩下罷工,“不不不……”

英國警察嘗試了一切手段都沒能讓燈重新亮起,精神越發緊張暴躁:“該死的電器!”

他開始懷念起被淘汰的煤油燈了,起碼裏面有沒有油他能直接看到,而不是等到電池沒電了他才知道要換。

啵。

黑暗中的鼓包一個接一個破碎,發出的聲音微不可聞,但在寂靜得像是死掉一樣的黑夜中,再怎麽廢物的人也被腎上腺素輪番刺激得不得不耳聰目明。

“誰?”英國警察一手拿著警棍,一手拿著完全沒用的提燈,對著黑暗大喊,“有人嗎?我需要幫助……”

窸窸窣窣的聲音破開了靜謐的黑夜,像是有無數長著翅膀的東西融入夜色,但以人幾乎為0的夜視能力,什麽都看不見。

“我是約翰·博格納,是個警察……”英國警察仍在對著根本不存在的人請求幫助,但看他身上不斷帶走體溫的冷汗就知道,他對自己的處境並不是一無所覺。

“求求你,幫幫我!”

約翰·博格納帶著哭腔地祈求,回應他的是耳邊突然炸開的蟲鳴。

提燈第二次掉在地上,似乎撞到了什麽位置,燈光重新亮起。

肥肥胖胖的約翰在燈光下不停拍著自己嘴巴,氣喘籲籲卻吐不出半個字,他口中鮮血直流,半截舌頭被他在恐懼中踩得看不出原樣,只看照在墻上的影子,他仿佛是默劇中的小醜,不停上演著滑稽的獨角戲。

同樣的一幕在城市各地上演,並逐漸向外擴散。

“英國是世界的中心”,這句話遲早會成為昨日黃花,但不是現在,不是全世界正處於日不落光輝最強烈的當下。

50年前的英國經濟學家說,北美和俄國的平原是我們的玉米地,加拿大和波羅的海是我們的林區,澳大利亞是我們的牧場,秘魯是我們的銀礦,南非和澳大利亞是我們的金礦,印度和中國是我們的茶葉種植園,東印度群島是我們的甘蔗、咖啡、香料種植園,美國南部是我們的棉花種植園。

50年後他口中的一切都被發揚光大,尤其是在戰爭後,英國幾乎吃了最多的戰爭紅利。

英國對世界的重要性與日俱增,但現在,這種強大卻帶來了極為劇烈的負面影響。

運送玉米的船只往來,將一些不該被運走的東西傳去了北美和俄國,木料、肉食、銀礦、金礦換來的不僅是跟低於價值的少量英鎊,還有一些免費的贈品,他們被帶去加拿大、波羅、澳大利亞、秘魯、南非……

不知情的英國人喝著茶葉咖啡,往裏面添方糖或者其他香料,穿著棉花做的衣服,慵懶地度過每一個無所事事的下午茶時光。

渾然不知,搭乘著英國巨輪的非人毒素,正在經由他們的手不斷擴散至全球。

等他們察覺,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。

仿佛一夜之間,天崩地裂。

死亡並不可怕,祂是世間萬物共有的最終歸宿,祂無時無刻不存在著,任何生命不管願不願意都會回歸祂、擁抱祂、成為祂。

祂是一切的始,一切的終。

但如今卻有人在中間,橫亙了一條無比醜陋的天塹。

一開始是尼羅河的水變成鮮紅,裏面的魚蝦全部死亡,飲用的埃及人都發了瘋,無一例外。

埃及認為這是他們的神降下十災,來考驗他們。

但他們沒有看到青蛙泛濫成災,遠在世界另一端的印第安卻有人親眼目睹蛙人上岸,更糟糕的是,蛙人繁衍需要以人類為苗床,為了爭奪屬地與配偶,血腥再次將大地沖刷地猩紅。

出海的船一艘艘沈沒,岸上燈塔亮了一夜又一夜,直到不再有人出航,都沒有指引回來一艘船。

生病的人無端長出膿包,裏面鼓動著數以千計肉眼無法捕捉的蟲卵,即便宿主死去,蟲卵也會汲取養分活下來,唯一的方法就是殺死患病者,將屍體丟入焚燒爐。

中國匆匆改掉了土葬的傳統,違律者論罪處置。

梵蒂岡的聖地被焚燒,縱火者疑似主教本人。

即便如此,依然有死者徘徊在人間,他們有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,仍然按照生前的規律過著安分守己的日子,有的知道自己死了,在異類的絕望中瘋狂地渴望更多同類。

……

世界好像一夜之間變成了人類不認識的模樣,但仔細追溯,卻又總能查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怪事在歷史上屢見不鮮,只是從未有如今這麽壯觀的規模。

人類對世界的劇變不求甚解,也沒有餘力去求解,光是活下去就耗幹了他們全部精力。

就此,世界走向了另一條世界線。

人類“成功”地用一場人為的災難,代替了另一場人為的災難。

至於哪場損害更低,誰都無權比較。

人類用了10年確認那些異常無法被人為抹消,又用了10年才做到跟那些異常共同生活在這顆星球上。

日不落帝國早在15年前就宣布落幕,成為蕓蕓眾生中的一員,因為殖民全球的前科哪哪都有敵人,又因為最早拿出對付那些異常生物的貢獻,雖然地位尷尬卻也沒有被太過為難。

畢竟如今的環境,能活就不錯了,想要為難別的國家就太浪費了。

*

1940年12月25日。

無論何時,節日總是好的,世界改變了,但節日不會消失,人類總需要有個借口拯救自己的精神,撫慰靈魂,愈合傷痛。

瓦妮莎在美國重逢了艾紮克和米莉亞,感慨他們20年過去還是一副年輕的樣子。

艾紮克驚喜地告訴她,他們已經找到了麥紮,阿爾伯特說不定也還活著,還有阿爾馮斯和喬瑟,一定也像麥紮一樣,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活著,只要一直找下去就一定能找到。

瓦妮莎讚同了他們的說法,沒有告訴他們麥紮的特性。

兩個人鬥志高昂,渾不在意危機四伏的外界。

不過確實有個消息讓瓦妮莎嚇到了,她以為註孤生、強到沒朋友的克雷亞居然結婚了,對方難道也是個超人?

瓦妮莎在街頭隨意地散步,她的身手已經退步了許多,比起之前全世界亂竄,更多是待在人多的地方進行活動。

兀地,街上突然飄起一股白色霧氣,只是在夜色的掩護下,無人發覺。

除了瓦妮莎。

她一瞬間恢覆了20年前的狀態,全速在街上奔跑起來,直直沖到碼頭。

自從海裏出現不明生物,捕魚與海運就立刻蕭條起來了,碼頭冷清得嚇人,只有一艘巨輪孤單地停靠在岸邊。

金發碧眼的青年站在船邊,已經一腳踩上舷梯。

“亞瑟——”

青年回頭,看到瓦妮莎,回憶了一會兒,才含笑朝她打招呼:“好久不見啊,女士。”

海風吹得船帆獵獵作響,濃霧正在擴散,舷梯上的人形單影只,手上抱著一只年老的長毛藍貓,身後再無旁人。

瓦妮莎:“只有你一個人,你的船員呢?”

“塞倫特在陸地上也會是個好醫生的,”亞瑟走到舷梯盡頭,跳進船上,聲音才傳出來,“這次就不等他了。”

“那你還需要乘客。”瓦妮莎走上前。

“抱歉,”舷梯被撤掉,亞瑟趴在圍欄上,一如初見那般居高臨下,“這艘船已經滿員了。”

“——”

船號鳴叫,打斷了一切未說出口的挽留。

只有嘆息融入空氣:“保重身體啊,女士。”

白色巨輪緩緩駛離岸邊,還未漾開的白霧不甘地退散,享受難得節日氛圍的人群不知道自己在死亡邊緣打了個轉,仍然沈浸在歡樂中。

這是瓦妮莎第二次看著永恒之舟出航,第一次是在白天,她是乘客,而第二次是在夜晚,她是圍觀者。

那一次船長是喬瑟,他將船駛向了自己的死亡。

這一次船長是亞瑟,他又會將船駛向何方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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